自然是诗歌永恒的主题。“自然写作”的理论建设与实践汇集,是近年来诗坛的一个重要现象,表现在蔚为大观的自然题材诗篇的涌现与自然写作诗人群体的集结。年1月,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的诗集《群峰之上——自然写作十家诗选》就是这样的一个文本。这部诗集汇集了活跃在当代诗坛上的十位“自然写作”的代表性诗人的部分诗作,从中可以看到中国当代诗的一个趋势:自然写作已是群峰耸立、主流浩荡。
《群峰之上》与其说是一部合集,不如说它是十位诗人关于自然写作的一场诗歌对话。十位诗人分别以“自然”为各自不同的入口或路径,不仅书写了当代语境下人与自然的多重、复杂关系,还深入探索了“自然”作为要素在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关系中的共生与交融,开拓了一个个宽广的写作空间,展示了当代诗歌的自然写作可能到达的疆域与高度。
一、群峰耸立:风景殊异的自然写作实践
(一)无穷的西部:从物性、人性到神性
在当代诗歌中,“西部”无疑是最接近人类关于“大自然”定义的一个地理空间意象,是关于大自然之雄浑、壮美、蛮荒、冷峻、厚重、神秘等种种自然、美学、文化认知的象征,也是生息于其间的多样性生物种群以及多元人类族群或绚烂、或激烈、或复杂、或沉潜的生命活动的生态环境。古往今来、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汉语诗歌已经给我们贡献了无数的西部自然意象,似乎关于西部自然的写作题材和领域已被穷尽。那么,当代诗歌在西部写作方面还能有什么突破呢?从本诗集中所选的以西部地理作为自然空间的沈苇、阿信、北乔三位诗人的诗作中,我们看到,一方面他们深化了对于物质维度的自然空间的书写,并尝试从中抵达更为幽微的时间纵深感和历史意识。其次,他们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对于西部自然中的“神性”元素及其塑型力量的进一步探索。
诗集中收入的沈苇的这一组诗,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所呈现的西部自然中的那种神性氛围。
在长诗《喀纳斯颂》里,诗人带着对喀纳斯风景近乎原始的无限崇拜之情,描写了落叶、鸟鸣、野花、春雨、风、雪等自然意象,这是一种发现的惊奇和战栗体验。他写群山深处的图瓦人的生活,就是一幅自然之子在大自然怀抱里的日常画卷。在这一组诗中,可能寄寓着沈苇关于自然生活境界的最高理想。
而在沉浸于自然体验的同时,诗人的思绪也转向历史、人文,去叩问那“被抑制的风景中的风暴”。但诗人的历史意识,并没有落入地域抒情的一般性窠臼,他超越了地域风景与地方历史文化的纠缠,专心处理“自然”与“历史”的共生关系。显然,沈苇的自然观是更宏大的,他不把自然当作历史的陪衬物或人类史诗的布景,也不用自然的永恒去衬托历史的短暂,从而把历史虚无化。他把人类历史看作是宇宙自然的一部分,充分肯定其意义,并给它一个适当的位置。这是一种把人类历史包容于其中的大自然观。
在这组诗中,有一些诗篇引起了我们的特别注意,这些诗篇显示了沈苇从西部自然出发,对时间、死亡、空无等一些终极问题的思考。
例如《昭苏之夜》写诗人对“一个展开的草原之夜”的感受,最主要是对于时间的绵延性的感受。《沙漠的丰收》里的“沙漠”意象,具有一种“反自然”的生命力,具有超越时间、空间的神秘莫测的性质,因此也具有了宇宙的意味。而“沙漠的丰收”作为一个整体性意象,作为一个隐喻,也有十分深长的意味。《罗布泊》从罗布泊的消失和死亡,生发出强烈的自然反思意识。但是自然的“游移”和沧海桑田之变迁,却从来不只是物理自然本身的事情,而是包含着人类的历史进程、社会活动等等环节的整体自然生态系统运动的结果。干涸的罗布泊,作为一个终极隐喻,具有十分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警示意义。组诗《麻扎塔格》中的麻扎塔格是沙漠腹地的坟山,全诗中的一切思绪都聚拢在“坟山”意象之上,同时又向宇宙弥散。当然,“死亡”作为一种存在,是诗思的核心,但生与死造成的却是时间的浩瀚感:生命止步于死亡,却又从死亡起步。诗中的“苍凉”与“大荒”与“罗布泊”意象具有同样的性质,这似乎是沈苇在新疆、在大沙漠里提炼出来的一些新的、终极性的自然意象,具有深刻的美学意义。其中“沙漠”作为反复出现的最大的自然物象,在沈苇的诗歌里构成了一套他自己的沙漠诗学话语。至于他笔下的各类植物和小动物,由于他的独特生命哲学的加持而使生命色彩更加鲜艳、存在质感更加浓烈。在这里,诗人从反向的角度来体验西部,从一个比生命更高的高度去书写西部的自然气象。
纵观沈苇的以上诗作,他所观察到的、以及心灵所发现的“自然”,带有鲜明的新疆地理空间特征,但诗人的主体并未完全被自我放逐在西域的旷野中,他在一种宇宙意识中,对西域始终保持着一种超越地域的理性体验和美学观照。
诗人阿信三十多年来一直安静地在甘南草原上潜心写作,如果从“自然”的原初意义上来理解的话,阿信作为一个置身于草原腹地的写作者,无疑是在身心体验上最接近自然的诗人之一。
在阿信的诗中,自然首先是一个入口,他所探求的是意象和场景中隐现或弥散出来的某种气象、氛围,因而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