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第一次见到沈铭桐是在法庭上。
那时候我正陪着蔡泽旁听一起案件，接近尾声时，坐在我右前方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来，满脸愠色，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指着被告人，说：“沈辉，你活该！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这是在自作自受！”他不顾法官的警告，情绪激动，继续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辉是这起案件的被告人。此次审理旁听人员较多，我看着那个男生被法警带出去，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专心点。”蔡泽碰了碰我的肩膀，低声对我说。他是法学生，常来法院旁听，或许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显得格外平静，手托着下巴，认真听着被告人的最后陈述，丝毫没被刚才的插曲影响到。
案件没有当庭宣判，我和蔡泽走出审判庭，下楼时听到有人说，刚才那个男生是被告的儿子，叫沈铭桐，他和父亲的关系僵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发生这种事，父子俩更要反目成仇。
“这两年他们家发生的变故不少，先是公司破产，沈辉又沉迷于赌博，前不久骗来的那些资金也都拿去赌了，输了个精光。”
“听说连房子都卖了。”
“是啊，不晓得他们现在住在哪个居民区里，也不怪他儿子刚才那么大的反应，从小母亲就不在身边，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他心里大概不好受。”
……
身边的人议论纷纷，我想起了这个在法庭上愤怒的少年，他的眼底全是悲凉。
我到了法院门口才发现他一直没走，而是在和警卫争论着什么，警卫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他执拗着不肯走，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麻烦让一让。”蔡泽拉着我的手，对他们说，“后面还有很多人要出来。”
沈铭桐顿了顿，然后往外迈了几步，我出门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难过，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我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后来我又在学校里遇见了他。
老师布置的人物素描还没有完成，我在画室里耗费了大量时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是画不出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后来我干脆背着画板去找蔡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遇到难题总是他帮我想办法，希望这次我可以从他那里找到灵感。
蔡泽还在法律诊所开会，法律诊所是法学院设立的一个专门为公民提供免费法律咨询的机构，不仅在学校，在市里也很有名气，成员全都是法学院的精英，提出的建议中肯而可行，很多请不起律师的人都会来这里询问法律意见。
我去了接待室，刚进门就看见了沈铭桐，他正望着窗外发呆，从我进门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一只手捏着杯子，另一只手放在腿上，骨节分明，侧颜线条流畅，如果他现在笑一下的话，肯定能迷倒万千少女。
我不动声色地将画板放在膝盖上，找出纸和笔，开始勾勒他的脸庞，下笔时也小心翼翼，生怕惊动到他。眉毛和眼睛至关重要，我盯着他的脸，暗自思索着如何画出人物感情，刚低头描了几笔，再抬头时却发现他站了起来。
我心虚地想要收回画纸，却被他抢先了一步，他走到我身边，盯着面前的画：“你在画我？”
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我随便画的。”
“你是美术生。”
“嗯，老师布置了人物画像，所以……”
“是个不怎么优秀的美术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眼中看不出波澜，我正要争辩，他指着画纸，说：“人物前方的空间不够大。”然后又靠近了一点，“还有，你打轮廓时五官位置把握得不到位，这样后续的明暗也很难处理好。”
他是对的，我画画总是匆匆下笔，不注重整体观察，到后来时常把自己困住。
“你是哪个专业的？”我看着他，“感觉你很懂美术。”
“我学金融的。”
“喔。”
“你叫什么名字？”
“岑艺。”
“岑艺。”他又将我的名字念了一遍，说，“画画的技巧是日积月累的，与天分无关，你需要足够的勤奋。”
“我知道。”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们对话就被打断了，不知道蔡泽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敲了敲门，让我再等一会儿，然后将沈铭桐叫了出去。
我看着面前未完成的画作，失神了很久。
2
自从开始留意起沈铭桐后，我就经常见到他。
他在校园里发宣传单，在超市门口推销即将到期的牛奶，在快递点接收包裹。他甚至当起了外卖小哥，我接过他手中的外卖，说：“你这才叫真正的勤奋。”
他将电动车后备箱盖好，戴上帽子说：“我需要赚钱。”然后快速驶向其他寝室楼，“加油”这两个字卡在我的喉咙里，还没来得说出口，他就离开了。
我问蔡泽，那天在法律诊所，你和沈铭桐都聊了些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上诉的必要。”
“那你怎么回答的？还有，你倒是说具体点啊。”
“不方便说太多。”他抱歉地看着我，“这是我的义务。”
我表示理解，也不再追问，我终于将老师布置的作业交上去了，还在等待回复，现在刚上完今天的最后两节课，我和蔡泽约好一起去吃大餐，还没走到校门口，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脸无奈地告诉我，学院书记找他有点事。
“那你去忙，我随便逛逛。”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提不起我的一丝兴趣，我路过一所小学，在旁边的烘焙店里买了一个彩虹蛋糕。
刚转身我就看到了沈铭桐。
他的两只手都拿着书包，身后跟着几个小学生，正在等红灯。我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他回头，看到我并不惊讶，冲我笑了笑。
“你在兼职吗？”
“是的，就在对面的托管所，接到他们之后，还要辅导他们写作业。”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我想去看看。”
见他不说话，我举起蛋糕在孩子们眼前晃了晃：“欢迎我吗？”
沈铭桐带的是三年级的学生，进了小教室，第一排的男生将作业清单交给他，他工工整整地抄在黑板上，学生们写作业，他就坐在讲台上看书。我坐在一旁看着他，此时的他和那天在法庭上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的专注令人不忍打扰。
班里有个小男生很调皮，写作业的时候要么东张西望，要么放下笔倒腾自己的文具盒，动静极大，我走过去想要制止他，却不起任何作用，他敲着桌子，大喊着让我别管他。沈铭桐走过来夺走他的文具盒，然后回到讲台，男生站起来刚迈开步子就被桌脚绊倒了。
家长来接他时，他说，沈铭桐打他。
主管老师站在沈铭桐面前训话的时候，我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解释，还没说完，沈铭桐就拉起我的手转身离开，任由老师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他的名字。
外面天色已暗，我们并肩走在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不过去哪里也并不重要。
我问他：“你以后是不是不能去那里上班了？”
他“嗯”了一声，随即说：“不过我也早就不想干这份工作了。”
“还以为你很喜欢小孩子。”
“是喜欢。”他皱了皱眉，“但太烦的孩子让我很头痛，打不得骂不得。”
“那你还要再找兼职吗？”
“看情况。”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想起了他上次对我素描的点评，说：“我在努力纠正画画时容易犯的错误，现在的画整体看上去和谐不少。”顿了顿，我又说，“不过我这段时间又要画几幅，还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家人建议我去英国留学，和蔡泽一起，目标院校对美术生的要求除了在校成绩、英语水平外，还需要申请者提交若干份美术作品，这直接影响到能否顺利通过审核。蔡泽的成绩单、各种荣誉证书与实践经历足以将他送到心仪的学校，但我不行，因此我必须交出优秀的作品。
沈铭桐说：“我有画过一些东西，不过在家里，你要去看看吗？”
他带着我穿过十字路口，直行十几分钟后绕进了一片住宅区，然后在一栋筒子楼下停了下来。楼层不高，每层楼有十来个窗户，我们来到三楼，他拿出钥匙，借着走廊的灯光打开了门，房间的面积不大，里面有些凌乱，他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易拉罐，一边对我说：“抱歉，我不常回家。”
他将画拿给我看，一共四幅，两幅人物、两幅风景，在惊叹之余，我看到了摆在墙角的画板，上面是一幅还未完成的风景画，夕阳洒满屋顶，哪怕这还不是成品，我就已经能从画中感受到落日余晖的暖意。他说这是他不久前画的，背景还需要渲染，最近要忙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搁置了。
他告诉我，他本来还有别的，但搬家时太匆忙，有的弄丢了，有的还留在原来的地方。
“或许已经被扔掉了。”沈铭桐说这话的时候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失落，他说我们该走了，然后起身去关窗户，屋里的白炽灯旁有几只小飞虫一直绕啊绕，也扰乱了我的心绪。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我承认，这个人让我心动。
3
沈铭桐从小学习画画，绘画功底深厚，还给了我很多建议和灵感，不知道死了多少个脑细胞，我终于画出了较为满意的作品，提交了申请。
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繁忙的日子已经告一段落，我拉着沈铭桐去新开的火锅店庆祝，店里生意火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了，拿完号后，我们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排在前面的人还有很多，我们决定先去逛街，然后再来吃饭。
“岑艺。”我挽着沈铭桐的胳膊，正要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到蔡泽站在门口。
他慢慢走近，盯着我，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只觉得今天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很陌生。
沈铭桐向他伸出了手：“你好。”
蔡泽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看我，转身回到店里。
后来蔡泽来画室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画水果静物素描，分析物体的体面转折与体积渲染，他夺过我手中的笔，然后将我拉到门外。
“我们有好些天没有联系了。”他缓缓开口，“我以为你是在忙着画画，结果居然是和他在一起。”
“他是我男朋友。”
“你疯了。”他一反平常温和的态度，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冷冰冰地说出这三个字。
见我不说话，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我：“这是法院公布的判决书。”
“这和沈铭桐有什么关系？”我将手机还给蔡泽，“犯罪的又不是他。”
“这是他爸，你觉得这会对他没有影响吗？他那天虽然在法庭上那样说，但心里却是很担心他的，不然也不会来法律诊所了。”
“你想说什么？”
“岑艺。”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我们会出国，你会遇见享誉国内外的指导老师，以后我是律师，你是画家，你会变得有名，还会办很多场画展，你的未来不会有沈铭桐的名字。”
我甩开他的手：“前途无量的高材生，说话都这么狠心吗？”
“我这叫理智。”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足够理智，同时也足够冷漠。
沈铭桐找到了新的兼职，周末穿着布朗熊人偶服在商场的糖果屋里招揽客人，他笨拙地摆出各种姿势，惹得行人哈哈大笑，走起路来也晃晃悠悠，一群小孩子围着他，拍照、推搡，玩得不亦乐乎，当然也买了很多糖果。
不过也有使坏的小孩，会趁他不注意打他一拳，或者抱住他的腿不松手，这个时候我都会及时拉开他们，因为我知道闷在里面的沈铭桐其实很辛苦。
下班后我帮他取下头套，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我拿出湿巾，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说：“还好一周只有两天的上班时间，就算商场有空调，也不能总这样折腾。”
“其实还好，头部斜上方有自带的小电扇，就是走路不方便，做动作比较困难。”
“你可以去找份家教。”我建议着，“去教别人学画画。”
“恐怕我会误人子弟。”
“你太谦虚了，还让不让我们这些美术专业的人活了？”
他笑了，我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问：“你画画这么厉害，当初为什么要学金融？”
他沉默片刻，说：“因为那时候打算毕业了进我爸的公司。”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没什么的。”
沈铭桐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他的爸爸，更别说告诉我案子的判决结果，我知道他不想让这些烦心事也困扰我，所有的难题他都咬牙一个人扛。可我和他在一起，并不只是想要得到爱情带来的甜蜜，我还想替他分担一些包袱，哪怕当一个倾听者也好。他不该独自承受痛苦，我至少要让他明白，不管怎样，我总会陪在他身边，绝无怨言。
“沈铭桐。”
“嗯？”
他俯下身，我凑到他耳边，轻轻说：“我不出国了，我要留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将我紧紧搂住，周围人来人往，我感觉有些不自在，正欲推开他，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如果我能在几年前遇见你就好了，真的。”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束玫瑰花送给我，包装精致，花朵更是鲜艳欲滴，有着淡淡的芳香。
回到寝室后，我在瓶子里灌了点水，把花插进去，然后坐在椅子上傻笑，一度被室友误认为是精神错乱。
4
我报名参加了市里一年一度的绘画大赛，学校一向很重视这个比赛，赛前半个月，就在宣传栏里贴上了相关资料，号召同学们踊跃报名。我要抓住这次机会，拿到名次，这样在申请保送本校时也有很大的优势。我们学院的保研名额本来就少，每个班也只有一个同学能被保研，竞争非常激烈。
蔡泽不知道我的打算，他或许还以为我会和他一起出国，像他描述的那样，走向光明的未来，但如果我的未来里真的没有沈铭桐，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像是忘记了我们那天在画室门口发生的矛盾，也闭口不提沈铭桐，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经常和我分享生活中发生的趣事，他去法院旁听时偶尔会叫上我，有时候也会一起去吃饭。从食堂走出来，他告诉我，他已经收到了K大的offer，问我这边情况如何，有没有收到回复。
“没有。”我耸耸肩，“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不要太着急，会收到好消息的。”
“如果我最终没有和你一起去英国，”我问蔡泽，“你会怪我吗？”
“岑艺。”他叹了口气，“你到底要为他放弃多少？”
我只要沈铭桐就够了。
这次比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与往日不同，我选择了走出画室，去大自然中采景，沈铭桐也支持我的决定，他说，这样不依赖于表象作画，不仅能锻炼思维能力，还能赋予作品更多的情感。
我收拾好东西后便和他一起出发，路上遇到了符婕，她是我们班的副班长，听室友说，她也有保研意向，心仪老师是院里资历最老的教授。打过招呼，她问我比赛准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思路，我回答后，她笑着说：“加油吧，因为你是我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也会全力以赴。”
我和沈铭桐来到了山间，在一条小溪前停了下来，小溪的对面是一片竹林。这里空气清新，绿树成荫，我将画板放好，沈铭桐站在我身边，说：“写生不同于临摹，画的时候不要太死板。”
我逗他：“沈老师，你这么不放心，要不你来帮我画？一定能得一等奖，拿到的奖金够我们吃喝玩乐好长时间了。”
他笑了：“我看你是不够清醒，建议你多深呼吸几次。”
画画是非常需要耐心的一件事情，我被这里的风景吸引，心里想着不拍几张照片是不能安心的，可惜没带相机，我拿出手机拍了两张，还没拍够，手机就被沈铭桐夺了过去。
“手机被我没收了，在画完竹林前，别想碰它。”
我撇撇嘴，只能坐好，拿起了画笔。正当我构思着如何处理明暗深浅才能使画作显得大气时，沈铭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到他皱着眉，神色复杂，手里拿着我的手机。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接过手机，屏幕里是一封邮件，发件日期为前天，邮件里清楚地写着，我已经被目标院校录取了。
“你为什么要翻我邮箱？”
“回答我。”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前天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因为我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甚至觉得这是一个负担。
“岑艺，你听我说。”沈铭桐蹲下认真地看着我，“你应该去。”
“我说过我会留下。”
“你会后悔的。”
“离开你我才会后悔。”
他不再说话，我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妥协，他的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很多情绪，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5
距离提交作品只剩下几天时间，而我已经准备好了，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不管结果是否能如我所愿，我都会安然接受。
上午的课刚结束，很多同学都还在教室里练习老师刚讲的内容，我想回寝室睡个觉，刚走出教室，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沈铭桐，他背着包，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有些惊讶，“今天没课了吗？”
“嗯，我有东西要给你。”他取下背包，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你应该会喜欢。”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盒水粉颜料以及五支画笔，还有一个调色盘。我以前对他说过，我想尝试水粉画，但一直没买到心仪的工具，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帮我买来了。
我决定翘课和沈铭桐出去玩，他站着不动，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我拉起他的手，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蔡泽。
我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我找她有点事情。”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看着沈铭桐，礼貌而疏离，“可以让她和我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你应该问她。”
“你找我什么事？”我疑惑地看向蔡泽，他不理我，而是拉着我下了楼，我回头看沈铭桐，他对我挥挥手，像是在告别。
蔡泽又帮我筛选了英国的好几所大学，他拿着留学机构的宣传单，向我分析着每所学校的申请难易程度，建议我申请其他学校。
我拒绝了他：“我不想再申请了。”
“为什么？”
“因为比较麻烦。”
“你今天很反常。”他看着我，“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任何伪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比赛结果出来了，我拿了三等奖，奖金是块，和我并列第三的，还有另外四个人。第一名是符婕，她不仅拿到了块奖金，还得到学院的公开表彰，成了院里的大红人。
我们的学习成绩不相上下，在班里的排名也非常接近，当得知她是第一名之后，我心里失落了好一阵，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尽力就行，就算最后没能保研，我还能想出其他办法留在国内。
我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打气，直到看到获奖作品展出，我心中最后微弱的希望也都瞬间消散了。
我的保研机会，被男友亲手抹杀。
第一名的作品是一幅风景画，画里有屋顶、大树，还有电线杆，都被夕阳镀上一层了金色，暖意满满。这幅我在沈铭桐家中看到过的画，署着符婕的名字。
当我找到符婕时，她一个人在画室，像是在特意等我，她站起来，向我微微鞠躬：“对不起。”
“这就是你说的全力以赴？”
“我太需要这个保研资格了。”她说话声音很轻，“这对我很重要，所以当他把我叫出教室，把画交给我时，我很难拒绝。”
“你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你还可以选择出国，而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力气和她继续争执下去，如果说以前是沈铭桐给我了坚持的理由，那现在，我的坚持还有什么用？
我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他，他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让我死心。
6
寝室里的玫瑰花枯萎了很久，我之前一直都舍不得扔掉它，今天连瓶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沈铭桐联系了，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就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
我时常会一个人出去散步，没有目的地，走再远也不觉得累，脑子一片混沌，心里也空空的。
这次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沈铭桐家楼下，有的窗户亮着暖橘色的光，有的却是漆黑一片，我不记得他家的窗户是哪一个了，费力思索了很久，后来还是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执着。我自嘲着打算离开，转身看到了离我两米远的沈铭桐，他站在灯光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他是我每天醒来时、入睡时想到的第一个人，我本来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可现在他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走近我，嘴角微微扬起：“不上去坐坐吗？”
“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再见到我，不是吗？”
他摇摇头，从包里翻出了钥匙：“现在家里整洁了很多，不是你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样子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有些烦躁，夺过钥匙扔在地上，挑衅般地瞪着他，但我很快就挫败了，他捡起钥匙，回到我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沈铭桐。”我软弱下来，“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留在你身边。”
“你也知道我并不想让你留下。”
我没有再说话，低头看着脚尖，我所有的努力，或许本来就是徒劳，但我却不希望他清醒得像一个旁观者。
我正要抬头时，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中，熟悉的温度包裹着我，却丢失了以往的安定感，沈铭桐说话声音低沉，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你很重要。”
“你也是。”
“所以希望你理解我。”
我哽咽：“我要失去你了吗？”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开口，他松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向前走，离我也越来越远。
还好他没有回头，这样他就不会看见我满脸泪水的样子了。
沈铭桐是个美术天才，他的画感情浓烈，富有表现力，是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如果我没有参加那场比赛的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意识到，或者能晚一点才意识到，沈铭桐选择的是放弃，而不是和我一起坚守。我那么努力地想要留在他身边，我甚至想好了我们要怎样做才能逃离困境，我一直以为我们在并肩作战，最后才发现只有我在孤军奋战。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推开我的呢？是抱着我说希望可以早几年遇见我的时候，是在偷偷看了我的邮件之后，还是那天向我挥手告别的时候？
我不记得我到底哭了多久，我只知道，这个让我最为心动的人，真的从我的世界里离开了。
后来我还是走了，和蔡泽一起坐上了开往英国的飞机。他已经规划好了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他说，岑艺，很开心你又回到了我的生活里。
夜幕降临，飞机起飞时我感觉有一瞬间的失重，我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我眼下格外迷人，它越来越小，然后变成一个个小光点，最终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
一起消失的，还有我曾经拥有的，那片绚丽的霞光。作品名：一瞬曙光成夕阳，作者：是yu酱。